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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岁的兔是什么命

【1960年,庚子,鼠年】

46岁的兔是什么命

农历二月初九,午时,我出生。

大姐说,那天阳光足,黒狗蹲在门外,我哭一声,它就叫一声,摇一下尾巴。

是接生婆帮助母亲接生的。

中午从单位买了一大盘锅贴,回家从门外递给母亲。

叫王锡良,四十九岁,在甘井子天增园饭店工作。

母亲叫于秀英,四十六岁,也在天增园工作。

我是他们第八个孩子,儿子排行老三,给我取名叫山子,但全家习惯喊我叫小三。

生我,母亲并不高兴,说,这孩崽子生得没完没了,这么多,怎么受得了。

挺高兴,说老来得子,这才三个儿子,怎么能算多。

母亲说,凤子都二十二岁了,坊子也二十了,就要成家立业,这又蹦出个弟弟,出门都没有脸。

说,后面老李家老婆都和大闺女一起坐月子,人家都没说,天生地长的,还能怪得咱吗。

母亲说,老李家的是家庭妇女,我是一样的吗。

说,要不,你把工作扔了,就伺候孩子,家里那些底儿也够花的。

母亲说,屁话。

母亲在月子里哭过两回。

母亲说,不行,就把小三送人吧。

说,你要舍得你就送。

母亲想和说说话,缓缓关系,让她帮衬点。

那段时间和母亲闹别扭。

找大哥,要大哥放了假给她送回山东老家,说她没黑没白地抬养了七个,够够的,死前找个清静。

大哥告诉了。

劝,那老家房子都空了二十来年,一个人回去怎么住,没有生产队的口粮,又怎么活。

说,赶紧地,俺这回带户口落回去,割得了麦子还箩不成面吗,老房子还幢着,谁也挡俺不住。

还劝,你在那里要是老了,找谁给你扶棺。

就崩了,哭着说,俺还有侄子,一个血窝一个脉,怎么能不给俺扶棺,找不到扶棺的,也不能死在外人的家。

大哥后来说,这次走得很难,回来更难。他们天黑在大连上的船,天不亮在烟台下的船,逢上了雨。再坐车到文登城。再雇个毛驴车颠簸了18里,过了一截昆嵛山,是的村子。

这村子叫米山公社麦嵣后大队。进院看家,有门框,没门扇,草苫的房顶滴溚着雨。不肯进,一直问大哥,这哪是咱家的房儿啊。

的侄子来看她,跪下向她哭,说傍年根前得肿病死的,没有棺材,就把这门板卸了,炕沿也拆了,要是等不得秋个收成,就偷些青,算顶这门板的债吧。

把身上那点积攒送给了侄子。过了七天,大哥要回来,也打好了包跟大哥回来。

回来,家里人谁也没有说话。把我抱起来,不放手,还嚼地瓜干喂我,说,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,可偏偏老天爷也瞎了两眼。

的户口能起走,却落不下,归为“黑人口”。

母亲没有好气,喊,你没有口粮知不知道,你占着孩子的嘴知不知道,你糊涂这个样知不知道。

不再说话了,很快就病倒了。

我一出生就落了户口,口粮是每月18斤。

我户口用名,叫王汝山。我大哥叫王汝泽,乳名叫坊子,二哥叫王汝海,乳名叫安子,都有“水”有“土”,轮到我,就想取个“山”,能种粮食。

户口住址是:旅大市甘井子区新甘井子街3委3组556号。

房证是两间私有房。父母带着我和住一铺炕上睡。前面有小院,后面有大院。前院种向日葵。后院放煤,后院有间小偏厦,专放粮食。

我家还有一处房子,这一处没有房证,往东半山坡,约三十米外,也是两间房,摇摇欲坠,住着、哥哥和姐姐。旁边有一个小院子,养鸡养不住,半夜招黄鼠狼。

看我天生体弱,母亲叹气,说,这要是没有墙隔着,早让黄鼠狼给叼走了。

而且,我眼睛天生不能见阳光。过百岁儿去甘井子照相馆照相,照相师一打光,我就闭眼扭头。去医院看,医生说正常人眼睫毛都是往外长,我的是往里头长。

想找隔壁老夏给我算命。老夏会祖传的相和风水相,我全家人他都给算过。公私合营后,找他算命的越来越少,他就改了生意,卖寿衣寿纸,挣些油盐。这次找他,他死活不给算,连我看都不看一眼。就让他说一句实话,这孩子到底好不好抬养。

老夏拉的手叫着老王大哥,说,千般命,命千般,谁见过龙抬头,谁又见过鼠死绝。

我大哥那时在大连第十一中学读高中,有一个半本日记,有关我,大哥写过两篇。

是3月25日(我出生后第19天),他写:

“学校广播说全国除西个别地区外,基本上都实现了公社化。还说,古巴人把古巴所有的商业国有化。非洲各国都纷纷独立。不久的将来,的红旗将飘扬全球。

……母亲生了小弟,是卷发。跟我小时候一样。他小我整整二十岁。妈问爹休完产假小弟怎么办。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。又说她做梦见到姥爷了,这次姥爷不是在海参崴,是在麦溏后,招呼她回家开门。前劳动妇女就是这样没有志气。“

第二次是10月28日(我出生七个月第二十二天),他写:

“妈和爹商量要把小三送给宋小脚。她把浴巾和小棉被都送来了,但小弟咬住母亲不松嘴。我不理解,有爹有妈能吃上饭的孩子哪有送给别人的道理!我狠狠批评了父母。弟弟妹妹为了饭多饭少,打了起来,说分饭不公。又抹了眼泪。我给他们讲,虽然(每月)每人降低了二斤粮,可毕竟能一天三餐,应该知足。

许多同学浮肿,上不了学。孙老师上课都

不住了。

李元臻校长说,饥饿怕什么,想一想,王富洲、贡布和屈银华这三位勇士登上珠穆朗玛峰,那是什么样的光明精神。

我是员,又是班长,要有带头精神,每天不应该吃饱。今天我偷偷给袁一鸣半拉馒头,没想到他会哭……,还问我今后生活怎么办。我给他讲总路线、和公社的前途。他问我,他二叔在大长山岛,是‘危险分子’,来信告诉说要押迁到县,走之前要这里来看一看,这件事应该怎么办。我说,长山列岛是要塞,大连也是要塞,我们要认清是非。

晚上我反复思索,认识到家里这条不能再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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